类型:现代言情
时间:2024/07/15 16:01:10
内容概述:看不见影子的少年小说,讲述了一个“失孤”的刑警与一...
1993年4月17日。午后,多云。
小城照阳有种接近沉闷的平静,楼房低矮,看起来老旧而粗糙,马路不宽,车也少,只是每次有车经过时,路上都会被带起一阵薄薄的灰。几天前的大雨虽然把城市冲刷了一遍,但不知从哪来的尘土,早就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时值90年代中期,据说千里之外的上海、深圳早已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日新月异。可小地方照阳似乎和十年前一样, 几乎没什么变化。唯一多出来的,好像只有港台明星们的流行歌曲和他们色彩绚丽的海报。
刑警队队长王士涂坐在路边的冷饮摊旁,手里拿着半瓶汽水。他今年才四十,头上已有不少白发,穿着一身过时的深色衣裤,看起来朴素又潦倒,整个人都像笼了一层灰,离远了看,就像个小老头。
他佝偻着身子坐了许久,那瓶汽水还没喝完,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小口抿着, 一边观察着从面前经过的往来行人。
一个母亲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从王士涂面前经过,他立刻盯住了那个孩子,似乎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分辨着孩子的相貌。他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孩子。大眼睛,圆脸蛋,身高也……可王士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收回目光摇摇头,脸上微微露出自嘲的表情。
接着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王士涂面前经过,他立刻又盯着少年看了起来,还是跟刚才一样的眼神,在努力分辨着对方的长相,但显得更加力不从心——年纪似乎对得上,长相嘛……
少年见王士涂盯着他看,瞪了王士涂一眼,匆匆离开。
王士涂的目光黯淡下来,他垂下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有些吃力地起身,走到旁边的电线杆前。那上面贴着一张寻人启事,王士涂抬头盯着寻人启事上的照片,怔怔地看了许久。
照片上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天真稚气,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小木枪,甚是招人喜爱。
照片早就褪色了,寻人启事的一角也已泛黄并翘起,王士涂伸出手想要将翘起的角抚平,但他试了几次,那个角仍然顽固地翘着。王士涂发了阵呆,无奈地走到冷饮摊前,将手里还没喝完的汽水瓶还给了老板。
老板伸手接过瓶子:“还在找你儿子啊?有六年了吧?”
王士涂道:“九年。”
他好像平静,又好像麻木,低垂着双眼,沉默地推起放在冷饮摊旁的自行车。
其实不止九年,王士涂心里想,是九年零三个月。
走进公安局大厅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哭声在他耳畔响起。当了将近二十年警察,王士涂尤其熟悉这种声音。受害者哭,受害者家属哭,凶手家属哭,有时候凶手也哭——他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糟糕的事、这么多哭声呢?
小张带着一对夫妻从楼梯上走下来,妻子一边哭,一边拉扯着小张的衣袖,她泣不成声地道:“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一个月了!我女儿到底在哪儿啊?”
王士涂在大厅的长椅上坐下来,心中有些恍惚,自己算是警察还是受害者家属呢?他没有上去劝说,只是远远地默默地看着小张他们仨人。
小张还在解释:“你们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我们已经查到了那个人贩子的线索,但是抓到人还需要时间。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妻子还要闹,一直愁眉苦脸、一言不发的丈夫终究还是将她拉走了。
小张目送二人走出大门,转过头,看见王士涂,走过来,叹了口气。
小张感慨:“找孩子难啊!虽然现在我们的侦破技术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找失踪儿童还是像大海捞针一样。豆豆都丢了十年了……”
王士涂道:“九年。”
小张道:“对,九年。也没准儿被好心人收养了,可能孩子这九年过得挺好的。”
王士涂点了点头,没说话。
头顶一阵脚步声响起,警花小林拿着一份资料,匆匆走下楼梯。
长相清秀的小林是公安局里的“一点红”,小张看到她,眼睛好像亮了亮,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可是还没等他说话,小林先扒拉开他,径直来到王士涂面前。
小林道:“王队,刚接到一宗派出所转过来的失踪案。”
听到“王队”这两个字,王士涂好像才完全清醒过来,面容一整,双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恢复了刑警队队长的精明和老练。他接过小林手里的案卷,迅速浏览了一下,谁知却越看越怒,腾地站了起来,率先向大厅外走去:“小张,干活!”
小张对小林吐了吐舌头,急忙跟了上去。
二人开车往学校赶去,王士涂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继续翻看着案卷,仔细端详着案卷中夹的失踪的三人的照片。
小张边开车边道:“师父,这三个孩子在4月17号同时失踪,其中两个十五岁,分别叫边杰、王帅,是照阳三中初三的学生。还有一个叫杜一, 十八岁,无业青年。”
王士涂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班上的孩子出了事,班主任既惶恐不安,又忧心忡忡,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警察问话,即便天气不算热,她额头上也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郑老师告诉王士涂和小张:“边杰和王帅,直到那天下午都在学校上课,但是从晚自习开始,我就再没见过他俩。”
郑老师不认识杜一,不过一个学生看到了杜一的照片,对王士涂说:“对,就是他,下午最后一节课后,我在校门口看见他来找边杰和王帅。他们经常一起去玩游戏机。”
另一个学生信誓旦旦地说:“这个人是我们县城有名的小混混,我经常看到边杰和王帅跟他一起,在街角那家大排档喝酒。”
游戏机,大排档,小城也有小城的好处, 游戏厅本就没几家,学校附近只有一家,生意极好,垄断了整个中学的游戏市场。现在这个时间,学生还没放学,游戏厅略显冷清,小张把车停在街边的时候,游戏厅老板正背对着门坐在一个凳子上,在跟几个闲人聊天。
游戏厅老板满脸神秘地道:“你们知道失踪的那三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吗?”
几个闲人都来了兴趣,围了过去。
王士涂还没走近,便听见游戏厅老板唾沫横飞地胡说八道:“人贩子老太太听说过吗?只要把手往你脑门上一拍,不管大人还是孩子,乖乖就跟她走了,让你干啥你干啥…… ”
游戏厅老板说着,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回过头,看到王士涂和小张站在身后,王士涂正抱着肩膀看着他。游戏厅老板急忙站起来:“呦,王警官。”
王士涂问:“4月17号下午,边杰、王帅和杜一来过你这儿对吧?”
游戏厅老板忙点头:“对,他们三个都是我这儿的常客,大概是下午六点半走的。”
王士涂道:“人贩子老太太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呗。”
游戏厅老板干笑两声:“我也是瞎猜。那天啊,我店里来了个老太太,我本来以为她是来找自家孩子的,可是后来…… ”
那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他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就在游戏厅大门口摇摇车的旁边,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个脸生的老太太。她正在跟一个玩车的孩子搭话,一脸的笑容,看似慈祥,却像戴着个面具似的。她说了几句话,还摸孩子的头,然后又掏出一块糖递给孩子,孩子伸手正要接,突然听到旁边一阵喧哗和喝彩声。孩子吓了一跳,爬下摇摇车,噔噔噔地跑了。
老太太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往店里看去。老板也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看,原来是店内的边杰中了个大满贯,他兴高采烈地欢呼着,游戏币稀里哗啦地从机器里吐出来。
真是亏大了!老板心里暗骂着,转眼又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匆匆走到老太太身边耳语了几句。老太太面色阴沉,指了指边杰,两人又嘀咕了几句,随即匆匆向外走了。
游戏厅老板接着道:“后来听说边杰他们失踪了,我越琢磨越不对劲,那老太太肯定是人贩子,边杰他们坏了她的好事,被盯上了!”
王士涂沉声道:“那老太太有什么特征吗?”
游戏厅老板指了指自己的上嘴唇:“这里有颗媒婆痣。”
王士涂眼睛亮了起来,他从右胸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封底的塑封套里有一张照片,他掏出来拿给老板看,照片上正是一个嘴唇上有媒婆痣的老太太。
王士涂道:“是她吗?”
游戏厅老板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大声道:“就是她,哎哟!这老太婆还真有问题啊!王警官你看看,我们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小张瞪了游戏厅老板一眼,老板接到信号一般缩了缩头,气焰立刻收敛了。 小张低声道: “师父!郭姨,咱盯了那么些年,她终于又冒头了!”
王士涂缓缓点点头,眼睛眯了起来,心脏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无声地沸腾起来。
是的,郭姨!这个让他追寻多年的老太太——他已盯了她整整九年零三个月!
他经历过无数次希望和失望,这一次……王士涂的眼眶热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九年零三个月的念念不忘,到底会不会有回响。
这不是个普通的失踪案。
穿着一身警服的秦勇规整地坐在局长办公室里,面容严肃,腰杆笔挺。和王士涂“野路子”出身不同,秦勇毕业于警校,“根正苗红”。他外表年轻,目含精光,看起来能干、可靠又正气凛然,有种连环画中“警察叔叔”的气质。为了这个失踪案,他刚刚被借调到照阳。
此时,局长的桌上放着一个DV机。电视机前,秦勇正陪同局长一起观看播放的画面。
这是秦勇一天的工作成果,他对着画面讲解道:“这是我之前走访边、杜、王三家的影像记录。据杜一的……”他话没说完,房门猛地被推开,王士涂和小张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王士涂大声道:“局长,我有重大发…… ”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看到了陌生的秦勇,不由一愣。和仪表得体的秦勇相比,王士涂简直就像个土包子,对比堪称惨烈。
局长放下DV机,道:“老王,介绍一下。上级领导对咱们这个案子很重视,这是市里派来协助调查的秦勇同志,毕业于公安专科学校刑事科学技术系的专业人士。”
公安专科学校!这名头让人心中一凛。王士涂再看向秦勇的目光不免多了些“另眼相看”的意味。
“高材生”多少有点骄傲,双方握手寒暄,彼此心里都有了数。随后便见秦勇伸手指了指DV机,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根据我的走访,杜一的父亲说,事发前不久……”
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刚开始王士涂耐着性子听了两句,看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出言打断道:“局长,刚查到了一个人贩子的踪迹,4月17号下午,她和失踪三人在游戏厅有交集。这个人贩子我们已经盯了好几年了。我想跟你交换一下情报,怎么样?”
一旁的小张皱了皱鼻子,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闻到了一股火药味。秦勇不动声色地打量王士涂一眼,慢慢地道:“人贩子……王队,我是这样想的,失踪者是十五岁到十八岁的男性,诱拐的价值不大吧?”
小张不服气地道:“局长,我有个拙见:人口买卖可不全是为了卖给人孩子,把人卖到黑煤窑、黑砖窑做劳工的案子多了去了。”
秦勇道:“老王,我听说过,你这两年在‘打拐’的案件上积累了很多经验。但是刑事案件不仅限于此吧?案子好几天没有进展,思路是不是应该开阔一些?别总是经验主义……”
王士涂不欲争辩,摆摆手道:“那这样,小秦啊,你查你的命案,我抓我的人贩子,两不耽误。小张,走。”王士涂说完,转身离开。小张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二人说走就走,秦勇被晾在那儿,有些尴尬。
局长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唉,这个老王……一遇到人贩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往上扑。”
秦勇也暗自摇头,在心里给这个照阳刑警队队长打了个极低的分数。
对此,王士涂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他当了这么多年警察, 办过许多案子,什么失踪案、凶杀案, 他敢说他经手的案子绝不会比秦勇少。 在一定程度上,他了解秦勇。
但是秦勇不了解他——秦勇没丢过孩子。
王士涂突然心酸起来,无论是谁,他只盼望,丢孩子这件事,最好都永远别经历。
天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黑下来。路人越来越少,夜越来越深。
路边,仅剩一间小吃店还亮着灯。小吃店也快打烊了,店里只有一个客人, 老板仔细地擦着一张张桌子,时不时往门口张望,仿佛在等人。
秦勇正坐在桌前,一边吃着面,一边在一张照阳地图上写写画画,推测可能藏尸的地点。他看着地图头也不抬:“老板,加份蒸饺。”
小吃店老板抱歉道:“不好意思,蒸饺卖完了。”此时王士涂走了进来,老板热情地迎了上去,道:“王队来了,老三样?”
王士涂点点头,老板转身进了厨房。
王士涂看到秦勇,随口道:“高材生也在啊,这是研究啥呢?”
秦勇则认真说道:“根据犯罪心理学的理论,每个人都有心理舒适区,所以藏尸地点……这里,这里……”
王士涂急忙摆摆手,戏谑道:“现在就锁定了藏尸地点?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啊!”说着在另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不一会儿老板端来了面和蒸饺,还有一盘凉菜。
秦勇看到王士涂桌上的蒸饺,望向老板,不满道:“老板,你不说蒸饺卖完了吗?”
老板说:“对呀。”
秦勇指了指王士涂面前的蒸饺:“那他吃的是什么? ”
老板狡黠地一笑:“蒸饺啊!王队特供!”
秦勇不由气结,另一边的王士涂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有滋有味儿地将一整个蒸饺塞进嘴里,仿佛挑衅般大声咀嚼着,吃得啧啧作响。秦勇嘬了嘬牙花子,用脸骂了句脏话,别过了头,不去看他。
调查很快有了进展。
河边的一片区域被黄色的警戒线拦了起来。
秦勇匆匆到来,钻过警戒线,看到地面上有一个土坑,露出骨头。法医蹲下身来开始做检测。
一个警员迎上来,向秦勇汇报:“我们搜索的时候发现这里有大量的蚂蚁聚集。”
另一边,国道上, 一辆长途车被警察拦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王士涂和小张上了车。乘客们用带着好奇和茫然的眼神看着他俩,有些人反应过来,心里悄悄嘀咕着:莫非这车上有贼?
王士涂缓缓地向车厢后走着,鹰一般的目光在每个乘客脸上扫过。
车厢后部坐着一对“父子”,坐在里面的孩子只有三四岁,似乎睡着了。只是他的睡姿很奇怪,半条胳膊压在身子下面。王士涂在“父子”身边停下了脚步。“父亲”有点不自然地翻了王士涂一眼。
王士涂冷冷地道:“这是你孩子?”
“父亲”点点头。
王士涂又道:“他这么睡,手不麻吗?”
“父亲”哦了一声,赶忙将孩子的手臂从身体下面抽出来,却不小心碰倒了座位上的水杯,水洒在了孩子腿上。孩子睡得死沉,竟对此毫无反应。
王士涂冷笑道:“这么折腾都不醒,你给他吃药了吧?”
“父亲”顿时脸色大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王士涂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这位“父亲”。
车上的确有贼,偷孩子的贼!严格来说,他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贼,他是个买主。押他下车的时候,车上乘客一片哗然,年轻的父母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目光中全是恐惧。
王士涂憎恨人贩子,同样憎恨买主。没有买主,就没有这么多的人贩子。
可是……他又很矛盾,憎恨买主的同时,又期待着买主。他偷偷期盼着,被拐的孩子都能遇上善良的好买主,他的豆豆,此刻正和养父母一起平平安安地生活。
憎恨和期待,他不知道这两种想法哪个对。可他明白,这都是没选择的选择。
妥善安置好被卖的孩子,王士涂又安排人抓紧时间寻找他的父母。长途车上的这位“父亲”则被押到警局。
“父亲”面如土色,一边走,一边哀求,结结巴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卖给我孩子的那老太太在哪儿,我们都是通过中间人联系的。”
王士涂看也不看他:“那你就给我把这个中间人找出来!”
两人正说着,便看见女警小林迎面匆匆走了过来。
小林见到王士涂,加快脚步迎上来,道:“王队,秦警官那里已经有了线索,青龙山附近有村民提供线索,案发当天傍晚,他远远看见有人背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上山。秦警官认为,那儿可能是藏尸地点,他已经带人过去了。”
王士涂脸色越发凝重,他将“父亲”交给女警小林,道:“小林,这家伙你来审。小张,咱们走。”
二人转身,马不停蹄地赶往青龙山。
村民指认的地方是半山腰上一棵两人环抱粗的老树下,王士涂他们赶到的时候,警戒线已拉了起来,树下被挖了个大坑。显然还没有收获,几名警察正挥舞着铁锹继续挖掘,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泥土被翻开的土腥味和青草味。
王士涂来到土坑旁边,脸色阴晴不定,既盼着能挖出些什么,又盼着什么都挖不到。秦勇用眼神跟他打了个招呼,指挥着身边的几个手下:“你们几个到周围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疑的痕迹。”然后才朝着王士涂道:“老王,这刑事犯罪包含打拐但不限于打拐。”
也不知是提醒还是说教,王士涂不应。小张则凑过来低声道:“没想到还真找到了被翻动过的浮土,师父,这下面真的会有尸块吗?”
王士涂还是不说话,他紧紧盯着土坑,神色有些紧张。
此时,土坑那边传来警员的喊声:“下面有东西!”王士涂心中猛然一动,秦勇更是激动地快步走过去,来到土坑边,顺手夺过身旁一名警察的铁锹,开始挖了起来。
随着众人的挖掘,几块白骨隐约从土中浮现出来,有警员跑过来举着照相机咔嚓咔嚓拍照。王士涂也神色凝重地来到了土坑边缘,屏息静气地往坑里看去。
抡铁锹的秦勇加快了挖掘的速度,但两铁锹下去他的神色突然就变了——土中露出了一个脑袋!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惊呼,便看见那脑袋满嘴獠牙——居然是个狗头!
所有人又都愣住了。
法医最先反应过来,道:“这是动物的尸骸,应该是犬类。”
秦勇不甘心地跳进坑里,用双手拨开浮土,下面的部分骨架露出来了,那骨架的确不小,但也的确是一条狗。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秦勇眼神发直地望着狗骨架,似是呆住了。这时一个警员挤进圈子,朝着秦勇大声汇报:“秦警官,我们在另一棵树下发现了草木灰和烧烤的痕迹,应该是有人在这里吃过狗肉。”
怪不得会有副狗骨架!秦勇脸色极差,在场的大家似乎都泄了气。唯有王士涂心情微妙,也不知为什么,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小张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压低声音道:“白紧张半天,还真以为外来的和尚多会念经呢,这不照样也是吃瘪。”
王士涂道:“只要不是凶杀案,谁来念这个经都无所谓。”
他说话的声音虽低,可秦勇还是听见了,恼火地一把将铁锹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王士涂的传呼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只见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买主撂了,“老鼠”的位置已经锁定。
王士涂收起传呼机,朝着小张使了个眼色,匆匆转身离开。
撬开买主的嘴,对警花小林来说易如反掌,在照阳公安局里,她从来不是空有外表的花瓶。可向来自信的小林,也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从青龙山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王士涂,没能第一时间拿到买主的口供,而是先被心虚的小林请进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一片愁云惨雾,刚一进门,王士涂立刻被几个人围了起来——边杰的继父金满福、杜一的父亲,还有王帅的母亲和妹妹王佳。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心和凝重,本来都有一肚子话想问,可见到了王士涂却又都说不出口,面面相觑地迟疑着,生怕一开口就得到最坏的消息。
被围在中间的王士涂道:“你们这是…… ”
还在上中学的王佳最先按捺不住,急切问道:“我们听说,警察在山上挖出了……挖出了尸体?”
王士涂安慰道:“你们不要听信外面那些传言,青龙山上只是挖出了一条狗而已。”
几个人对视,见王士涂表情不似作伪,脸上的惊恐略微有所平息,提到嗓子眼的心多少往下落了几寸。
杜父紧紧抓着王士涂,声音颤抖地问道:“王警官,你要跟我们说实话呀,是不是杜一?”
王士涂宽慰众人,温言道:“我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已经有人遇害,三个孩子都还在寻找。一旦有了确切消息,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好。王士涂望向金满福:“老金,你爱人情况还好吧?”
金满福面色惨淡,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他惨然道:“大夫说,情况很不乐观,可能永远也没办法恢复到得病之前了。我女儿也病了,发高烧,好端端的一个家,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
王母泫然欲泣:“老金家好歹还有他这个大男人撑着,我们家,就剩下我和佳佳。我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日子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这种事非要落到我们头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瘦弱的王佳搀扶着母亲,眼圈也红了起来。一旁的杜父没有说话,伸手从怀里掏出酒壶,他的手哆嗦着,拧了半天才把盖子拧开。
王士涂劝道:“老杜,少喝点吧。”
杜父仿佛没听见,咕嘟咕嘟地灌着酒,几口酒下肚,双颊和眼圈一起红了起来。许是怕他醉酒闹事,金满福搀住了杜父,向王士涂道:“我们先回去了,王警官你忙吧。”
王士涂点点头:“你们放心,我……反正,别想太多就是了。”
家属们叹着气,互相搀扶着出了门,脚步蹒跚。王士涂目送他们走远,心情无比沉重。人的悲喜是相通的,他在沙发上坐下,有些颓然地垂下了头。
过了没一会儿,会客室的门被一把推开,小张拿着一面锦旗匆匆走了进来,面带喜色:“师父,之前咱们解救的那个孩子,他父母给您送了面锦旗。”说着将手里的锦旗展开。红色天鹅绒的锦旗上,几个金灿灿的大字。
小张喜滋滋说道:“这词写得多好:保一方平安,护万家灯火。”他振了振手中锦旗,金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想起刚送走的金满福等人,王士涂莫名觉得有点讽刺,他看了一眼锦旗,脸上露出苦笑,喃喃道:“万家灯火啊……这不是还差三家……”
案子还没破,调查还没进展,小张兴奋的心情也低落下来,他偷偷看了看王士涂,金字的光芒反射在他灰乎乎的身子上,好像有点滑稽。
万家灯火啊……小张沉默地卷起了锦旗——还差了四家。
橘色的夕阳慢慢地沉入西边层层叠叠的云中,就像一颗腌得极好的咸鸭蛋黄慢慢沉入白粥之中。王士涂和小张草草地吃了几口晚饭,又上车出发了。这一天奔波劳碌,小张突然很心疼自己开的这台车,车轮子都要磨薄了。
晚饭时间是餐馆最热闹最挣钱的一段时间。被小林称为“老鼠”的掮客,正坐在一间人声鼎沸的小馆子里吃菜喝酒。他当然不叫“老鼠”,这是小林为他们这类人起的代号。像他这种游走在法律边缘、时不时试探一下两下的人,还有什么比“老鼠”更贴切的代号呢?
他刚得了郭姨的一笔佣金,优哉游哉地吃香喝辣,没承想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直接将他的脸按进了盘子里,掮客顿时受惊大喊:“哎,哪条道上的?这条街可是我大哥罩的!”
来人置若罔闻,将他的手扭到后面戴上了手铐,正是王士涂。他凑近了掮客道:“又是你!”
掮客见了王士涂,宛如老鼠见了猫,即便吃痛,也不敢挣扎,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耷拉着脑袋,由着王士涂将他提起来,压着一路走到面馆最里面。
被王士涂和小张堵在角落里,他倒真像一只无路可逃的老鼠,腿肚子发着抖,小声求饶道:“王警官,你听我说,这事跟我没关系……”
不打自招!王士涂冷笑一声,掏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逐页翻开查看,看也不看他道:“看看,刚出来半个月啊,真是死性不改!你在我的小本子上可是几进几出了,让我怎么再相信你? ”
掮客急得冒冷汗,连连道:“王警官!王叔!我错了!我都听你的。”
王士涂虎着脸逼视他,喝道:“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别给我耍滑头。”说着,拿起面馆角落公话机的话筒递给掮客。
掮客被松开一只手后,低头哈腰地接过话筒,迅速说出了一个号码。王士涂拨打出去,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喂”了一声。王士涂心头微微一震,九年零三个月,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郭姨的声音。
掮客一边揣测着王士涂的脸色,一边朝电话里道:“郭姨,是我。我这儿有个客户想要货。”他说着,不知听到了什么,神色一变,用眼神朝王士涂打着信号,道:“啊?明儿一早就走?”
王士涂面容严肃,向掮客伸出了两根手指,然后又捻了捻食指和拇指,做了个数钱的手势。掮客心领神会,道:“那什么,这边挺急的,愿意出双倍的价钱。”又朝王士涂挤眼睛,似是询问有几个人。
王士涂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张。掮客便道:“就俩人。好,那就老地方。”
掮客挂断电话。王士涂心想,这是距离郭姨最近的一次了!不知不觉,他的手握成了拳,好像在紧紧抓着什么。
他最想抓住什么呢?是人贩子郭姨的衣领,也是儿子豆豆的小手。
照阳的居民区很集中, 一大片五六层的板楼。现在的时间不算太晚,约莫一半的窗户亮着灯。几辆车在某座居民楼不远处停了下来,王士涂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夹克上衣,板正的裤子,看起来像个有点小钱的企业家,跟他平常相比像换了一个人,看起来却异常和谐。
小张也进行了乔装,穿着有点破旧的外套和带着点土的裤子,看起来和在长途车上抓到的买主有点类似。他故意选了这么一身衣服,还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才是原汁原味买孩子的打扮!”
见众警察都下了车,王士涂道:“就是这儿?”
小张点点头,指了指楼上一个亮灯的窗口。王士涂做了个分头行动的动作,理了理衣服,朝居民楼走去。
居民楼最右侧有一处楼梯入口,王士涂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楼下转了转。一楼有两间亮着灯的小店,一家卖冷饮,一家卖文具。王士涂买了瓶饮料,又买了块橡皮,拿眼在店里一扫,发现两间店都有后门,通往居民楼内。
居民楼陈旧,墙皮斑驳得不成样子,灯光又暗。楼梯看起来错综复杂,王士涂沿着楼梯向上走, 来到一户人家的窗前, 正要向内看去, 屋内突然熄了灯。
走廊里更暗了。王士涂绕了一圈,从居民楼最左侧的楼梯下来。这里有一扇铁栅栏门,通向外面的小巷,门上挂着锁,已经锁死。王士涂捏起门上那把锁看了看。
地形勘察得差不多,他回到便衣车旁,小张等警员们正在等着他布置任务。
不多时,毗邻的文具店和冷饮店的铁闸门被两个警员拉下来,又有几个人守住了居民楼右侧的入口,合围之势已成。不知不觉间,郭姨已经成了瓮中捉鳖的鳖,关门打狗的狗。
王士涂带着小张走上阴暗杂乱的楼道,来到一户人家门前,看了看门牌。他小声道:“应该就是这儿了吧?”
小张点了点头。
于是王士涂抬手敲门,他敲得很有节奏,三下长两下短,似乎是某种暗号。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谁?”
郭姨!
王士涂警惕又沉着,靠近门压低声音:“黑子介绍我们来的。”
屋内没了动静,片刻后房门开了一道缝隙,门内露出了一个老太太的半张脸,她看起来和普通老太太没什么区别,皱纹,白发,身量不高。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嘴唇上那颗媒婆痣。
郭姨也在打量王士涂和小张,她上上下下把两人扫了好一会儿,才将门打开。
王士涂和小张正要进去,门内突然蹿出一条大汉,只见刀光一闪,他将一把菜刀架在了小张脖子上,小张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伸手向后腰处摸。王士涂也一惊,大声道:“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郭姨目光阴郁,冷冰冰地道:“这是规矩,你一个人跟我进来看货。”说完向屋内走去。
拿刀的大汉目光凶狠,毫不退让,王士涂用目光无声地和小张交流了一下,跟着郭姨走进卧室。
屋里灯光昏黄,陈设简单,他一眼便看见屋内有三个孩子,瑟缩在墙角的两个孩子看起来像是一对姐弟,大的四五岁,小的最多三岁。床上还有一个婴儿,裹在襁褓之中,正在熟睡。
此外,屋里还杵着一条门神般的大汉。郭姨反手将门关上,抱起了床上的婴儿,在他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婴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郭姨把孩子往王士涂面前送了送:“这个是你的,看好了,没毛病。”
王士涂伸手要接孩子, 郭姨却躲开了。屋内大汉上前一步挡在王士涂面前,向他伸出了手。王士涂无奈地从手提包里掏出装着厚厚一叠钞票的牛皮纸信封, 递到大汉手上。
大汉接过信封的同时,顺手将王士涂手腕上的手表撸了下来。大汉道:“你这表我要了。”
王士涂脸色一变,道:“不行!这表你不能拿!”说着就想把表抢回来。大汉却一把推开了他,将手表翻来覆去看了看,突然发现手表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照阳县公安局劳动模范奖。
大汉一惊,骤然瞪起了眼睛。
大汉叫道:“你是警……”他话没说完,王士涂已经冲了上去,一头撞在他鼻子上。他惨叫一声踉跄后退,鼻血横流。只见他稳住身子,抄起桌上的一只花瓶向王士涂砸来。房间太小,王士涂正要躲开,余光却瞥见了身后的那对姐弟。
他出于本能转过身用身体护住了孩子们,花瓶在王士涂后脑上砸了个粉碎,王士涂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随即天旋地转。
门外的小张和持刀大汉同时听到屋内的打斗声,那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小张已经反手一个擒拿夺下了他手里的刀。小张大喝一声:“动手!”
几个警察向楼梯上冲来。大汉见状,高声向屋内呼喊:“警察!快走!”
屋里面的大汉挥舞着一只凳子正要去砸受伤的王士涂,忽然听到了门外同伴的喊声。郭姨脸色大变,立刻向门口跑去。大汉也顾不得王士涂,他扔了凳子,后发先至,几乎跟郭姨同时冲到了门口,一下将郭姨挤开,夺门而出。
郭姨哎哟一声摔倒在地,王士涂趁机扭住她的胳膊,摸到手铐咔嚓一声。
人贩子冲出门,看到几个警察已经冲上了楼梯,他翻过楼梯栏杆,顺着另一边的楼梯向下跑去。小张将制服的犯人交给前来接应的警员,也翻过楼梯栏杆向人贩子追去。居民楼里地形复杂,人贩子和警察绕来绕去,几经迂回,终于跑到了居民楼最左侧上锁的铁栅栏门前,他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开锁,却发现钥匙插不进锁孔,仔细一看,锁孔里面已经被插进了半根牙签。
此时,王士涂的声音从人贩子身后传来:“我刚才就纳闷这里为什么上锁,你果然有钥匙。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条退路吧?可惜啊,被我堵上了。”
人贩子骇然转身,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王士涂揉着刚才被打痛的后脑勺戏谑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一下子就绝望起来,最后一条路都没了,他插翅难飞,只得束手就擒,老老实实地被警察戴上手铐押走。
小张凑上去问:“师父,你不要紧吧?”
王士涂摆摆手,道:“我没事,把这几个缺德玩意儿都给我带走!”说着从怀里掏出装救心丸的小葫芦,倒出两粒塞进嘴里。
把犯人塞进车里,小张的眼睛都泛着光。这回满载而归,他心中既得意又兴奋,想起秦勇,嘴角都翘了起来——什么警察学校的高材生,还不是被我们照阳的“野路子”压了一头!
窗外公安局的院子里被车灯照亮,王士涂已带着人贩子们回来了。
审讯室故意弄得又小又昏暗,审讯椅更是让人难受。人贩子郭姨坐在其中,虽然神情委顿,却看不出有窘迫和害怕的情绪,一看就是经常出入这里的惯犯。王士涂目光凌厉地逼视着她,小张则把边杰、杜一、王帅的照片放在她审讯椅的隔板上。王士涂道:“说说吧,那天你在游戏厅都干了什么!”
郭姨老老实实地交交待:“我去游戏厅,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目标。可是准备带去交易的孩子在车上闹起来了,我们家老大就把我叫走了。”
王士涂道:“不止吧?边杰玩游戏机搅了你的局,所以你就盯上了他们三个,对吧?老实交代,人在哪儿?”
郭姨抬抬眼皮子,装作一脸委屈的样子,耍赖道:“政府,你可不能什么都往我身上赖啊!要不是因为那个游戏机,我确实就得手了。可是出了游戏厅我就去见买主了,这仨半大小子丢了跟我有啥关系?你们不是把那个买主抓了才找到我的吗?你们可以去问哪!”
王士涂和小张对望了一眼,王士涂使了个眼色,小张起身走了出去。
王士涂走到郭姨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给老太太看。
王士涂问:“这个孩子见过吗?”
郭姨看到钱包里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挥舞着小木枪的四五岁小男孩。这个孩子……她的眼睛贼溜溜地转了几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边仔细观察着照片,一边试探说道:“这个嘛……好像还真看着眼熟。很多年前的照片了吧?”
王士涂不动声色,眼睛里却发出了光:“你都记得什么?说!”
郭姨老奸巨猾地做回忆状:“我记得……应该是死了吧。转运的路上病死被扔路边了。”
王士涂的身体颤抖了起来,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老太太笑了笑,故意挑衅道:“要不然呢?我又不是他妈,难道还送他去医院啊!”
听了这话,王士涂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大脑一片空白,连头发都竖了起来。只见他红着双眼腾地站起来,伸手想要将老太太从椅子上提起来。此时恰好小张回来,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冲过来拦住王士涂,大喊道:“师父师父,别冲动!”
两人撕扯中啪的一声,钱包掉在了地上。顾不得去捡,王士涂指着郭姨,语无伦次地道:“她,她把孩子扔了,孩子病死扔路边了!”
小张一怔,连忙道:“她就是胡说八道!她故意激你的!”
几次深呼吸,王士涂才稍微冷静了些,他推开小张,踉跄了几步,走到审讯桌前,一手捂着胸口, 一手扶着审讯桌,大口喘气。小张走过去道:“师父你没事吧?药放哪儿了?”
王士涂面容惨淡地摆了摆手。小张扭头对老太太怒目而视,看到老太太盯着地上钱包里豆豆的照片,嘴角泛起了一丝阴冷的笑容。
坐在局长办公室里,王士涂耷拉着脸,又沮丧又失望,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局长还在教训他,车轱辘话转来转去地说。王士涂一时走神了,思绪飘了出去……那几个失踪的孩子没落到人贩子手里,怎么就找不着了呢?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听见局长叹着气说:“老王你看多悬哪,当时小张不在场,你要是动她一下,老家伙立刻就能反咬你一口刑讯逼供。你跟这些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这点伎俩看不出来?”
局长年纪大了,变得唠叨了。王士涂低声道:“我听她那么一说,上头了。”
局长道:“你抓了她一家子,她当然恨你,这摆明了是在信口胡诌嘛!十几年前的事,她看一眼照片就能想起来?就能记这么清楚?我女儿十几年前长什么样我都忘了。”
王士涂的声音更低:“可我忘不了。”
可是局长却听得清楚,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拍了拍王士涂的肩膀。
王士涂心中更是沮丧:“边杰他们离开游戏厅的时候,这帮人贩子在几公里外跟买主交易呢,时间对不上,线索又断了。”
局长宽慰道:“别泄气,至少你端了一个为害多年的犯罪团伙,救了眼前这几个孩子。”
王士涂垂下头:“可是我最想找到的人却一个都没找到。”
局长叹了口气,把话题转到案子上:“看来这个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王士涂的面色又沉重了几分,咬着牙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还真能蒸发了不成?”
人是不会蒸发的。就算会蒸发,最后也是汇入茫茫人海,又该哪儿找去!王士涂的线索断了,秦勇的也断了。原本想着双管齐下,没想到最后双管齐断。虽然他们依旧继续想尽办法调查,却始终一无所获。
时间飞逝之中,照阳从春入夏,警察们再没找到关于三个少年的任何线索,那三个少年也再没有出现过。后来,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认为这三个人不可能再回来。
这起失踪案成了悬案。
家属们虽然不肯接受,但是……整个照阳,整个省,甚至全国,悬案无数,不多这一件。
家属们最后也认命了,他们也不得不认命。
上级领导对这个案子不可谓不重视,开总结会议时,还专门从市里赶来参加。可是又有什么用呢?王士涂坐在会议室一角,听着局长声音低沉地道:“417失踪案至今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我们一直没有再发现新的线索,接下来,我们仍然会继续全力寻找三个失踪人员。”
没人说话, 一时间,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王士涂看了秦勇一眼,发现秦勇也正看着他,二人目光一触,便默契地各自别过了头。秦勇也没了初到时的严肃板正,整个人都黯淡了许多。他们本是竞争者,可到最后谁都没有赢,他们都是失败者。
王士涂宁可秦勇赢了。
窗外的夏蝉太吵,王士涂满怀愁绪地走出办公室,扶着走廊上的栏杆发呆,一抬头,就看到天井对面的办公室里的秦勇。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和秦勇的办公室正对着。那边的秦勇正在收拾东西,将DV机装进了包里,他一扭头,也看到了王士涂,两人对上了眼神。
王士涂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办公室。
秦勇也收回目光,顿了顿神,把已经装进包里的DV掏出来,拿出带子放在桌上。
外面的蝉更吵了,王士涂坐在办公桌前,揉着额头,心力交瘁。小张推门走了进来,对他道:“师父,秦勇已经被调回市里了。”
也是意料之中。王士涂头都没抬,嗯了一声。
接下来,小张将一盘录像带放在桌上,道:“这是他留下的,说给咱们做参考资料,您有空可以看看。”王士涂扫了一眼录像带,道:“没什么可看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留下了那盘录像带。看和不看之间,他没犹豫太久。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是想看的。
下班后的公安局一片寂静,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摆满了椅子。王士涂将那卷录像带推进了录像机,很快,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秦勇的脸。
屏幕里的秦勇对屏幕外的王士涂说:“417失踪案,询问走访记录,第一次拍摄。”
王士涂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着电视机屏幕,觉得里面的场景离他越来越近,好像跟随着秦勇,一起进入了屏幕之中一样。
第一次拍摄,是在王帅家。王家光线昏暗,家具简单而破旧。王母头发蓬乱,整张脸浮肿着,坐在表面开裂的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直在哭。她哭得凄惨,也哭得压抑。不知儿子是死是活,她连哭都不敢肆意地哭。
王士涂不想看到她哭,确切地说,王士涂怕看见她哭。
大约秦勇也是怕的。他的镜头转开,出现在屏幕上的是王帅的妹妹,王佳。
十来岁的小姑娘形容憔悴,脸色很差。在摄像机后的秦勇问道:“你是王帅的妹妹对吧?最后一次见到你哥哥是什么时候?”
王佳小声道:“那天下午第二个课间,他来找我借生物书。”
秦勇又问:“王帅和边杰是同班同学,你跟他们不在同一个班?”
王佳摇头。
秦勇接着道:“你跟杜一熟悉吗?”
王佳道:“见过几次,他早就不上学了,在社会上混。”
她说完这句也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很低,眼泪一行一行地淌下来。王士涂没有听到秦勇的声音,也许是秦勇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后便见到王佳似乎是拉住了秦勇的衣襟,凄然道:“求求你们,把我哥哥找回来。”
接下来,场景毫无征兆地跳到了别处。那是马路边的大树下,树上挂着块残破的木牌子,上面写着“修车”字样,其中的“车”是个简体字。
杜一的父亲穿着一件沾着灰土和车油的粗布衣服,坐在马扎上,摆弄着面前一辆翻过来且被拆掉了一个轮子的自行车。似有似无,他逃避似的躲着镜头,像是不想面对现实一般。
秦勇的声音又响起来:“对方扬言要他一条腿,这么看来,你儿子杜一的社会关系很复杂,他在外面欠了很多钱吗?”
他们好像之前已经聊过几句,可能都是寒暄吧,秦勇从这句话才开始拍摄。
杜父仍是头也不抬,继续低头弄着车,生硬地道:“我管不了他,我啥也不知道。我相信警察,相信政府,你们有能耐,你们管。”说着话,抓起身边地上的酒壶,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接下来是边杰家。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很气派的办公室。这是经济条件最好的一家了,边杰的继父金满福有一个自己的棉纺厂,据说产品销量还不错,他在整个照阳都算是有钱人。此时金满福坐在真皮沙发上,脸色凝重地摇着头。
他黯然道:“我倒是希望能接到勒索电话。我跟边杰还有他妈妈一起生活了十年,他跟我的亲儿子没有任何区别。只要孩子能平安回来,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秦勇的声音传来:“我可以跟边杰的母亲谈谈吗?”
金满福面露难色,犹豫道:“可以是可以,只不过…… ”
马上屏幕上出现了边美珍的身影,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
秦勇道:“边美珍你好,我是公安局的,我叫秦勇。”
不知为什么,边美珍没有反应。
秦勇接着道:“能跟我们说一下边杰的情况吗?”
边美珍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她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动不动,像座雕塑。
秦勇提高了声音,又道:“边美珍?能听到我说话吗?”他说着话,把镜头凑近了些,谁知边美珍猛地一扭头,突然正对着镜头。屏幕抖了一下,王士涂的身子也缩了缩。拍摄的秦勇和屏幕外的王士涂同时被吓了一跳。紧接着,边美珍指着镜头笑了起来,她面容扭曲,一手扯着自己的头发,笑得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之前只听说边美珍病了,病得不轻,没想到,她竟是疯了!王士涂紧盯着电视屏幕,似是惊呆了。
不知何时,电视机发出沙沙声,屏幕上只剩一片雪花。那惨白的光照在王士涂的脸上和身上,说不出的暗淡。王士涂缓缓站起身,突然一脚将一把椅子踢飞。他用力奇大,一声巨响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尤为惊人。
白天,有人啪的一声打开了灯,白炽灯管发出惨白的光。档案柜的门被打开,金属摩擦声刺耳,王士涂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将一份写有“417”字样的牛皮纸档案袋丢进档案柜。
档案柜的门被关上,随后灯也一下子熄灭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档案柜就没有再打开过,417失踪案档案袋仿佛从此不见天日。时间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按了暂停键,这个柜子、这个档案袋好像永远留在了此时。而柜子之外,时间如箭如梭,春夏秋冬挨个轮换。
三年时间就这样逝去了,悄无声息,又一去不返。
小 七
刚过完年,不起眼的小县城东河县难得有几天热闹。同为北方小城,这里有着和照阳类似的气质,但比较起来,恐怕照阳还要更光鲜些。节日的欢快气氛暂时掩盖了东河县的不足,小县城处处张灯结彩,路边支着卖乱七八糟小百货的摊子,人们讨价还价, 异常热闹。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摊子,冒着暖洋洋的热气。
昨天夜里不知谁在路边放了炮,地上留有鞭炮的纸屑,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似有似无的硝烟味,还混着栗子和红薯的香甜味。
街上人流如织,行人之中,挤出了一个身量瘦长的少年,他身着破旧,正背着一个行囊在大街上狂奔。他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望向身后,好像有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只见他狂奔一阵,跑到一个公交站台附近,一辆停站的公交车刚刚起步,后门正在缓缓关闭。他灵机一动,猛地一个加速,在车门关闭前的瞬间跳上了公交车。
直到公交车发动驶离站台,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这个名叫小七的少年,这时才弯起嘴角,露出白牙,得意扬扬地笑起来,显得机灵又狡黠。他伸长了脖子朝着窗外看,站台上一个染着黄毛的家伙和一个膀大腰圆的马仔正气喘吁吁又神色不善地盯着车上的他。
“俩傻子,还想抓住小爷我!”小七嚣张又欢快地朝着二人挥手告别。随着公交车越开越快,站台上二人的身影也越变越小,直到消失不见。抓着吊环的小七随着车厢微微晃动着身子,他的心情平复下来,往车厢中部走去。
公交车上十分拥挤,有人坐在座位上织毛衣,有人抱着孩子却只能站着,有人的收音机里传出唱京剧的声音。没人注意的地方,一个扒手拿着刀片正要划开一个老人的提兜,往后走的小七正好撞到老人身上。老人踉跄了一下不满地回头看,扒手急忙将刀片收进了手心里。小七看到老人提兜上的破口,又看看扒手藏着刀片的手,顿时心知肚明。
二人的目光碰到一起,扒手恶狠狠地瞪了小七一眼。小七急忙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扭头向后车窗望去。扒手似乎没再有什么动作,小七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总算松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
糖甜得很,一丝风从车窗吹了进来,凛冽倒也清新。窗外低矮楼房和一排排光秃秃的树向后溜走,售票员拿着票夹子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边挤边喊:“还没买票的同志把票买一下了啊,下一站,东河玻璃厂。”
有人站起来朝着车门挤去,包被划破的老头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扒手只能重新寻找目标。他举目四顾,看到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斜背的挎包里露出了一个红包的一角。
扒手不动声色地靠近小男孩,假装去捡掉在地上的什么东西,将红包顺了出来。中年妇女和小男孩看着窗外浑然不觉,这一幕却被小七看在了眼里,他露出了厌恶和鄙夷的神色。
此时小男孩突然回过头,他看到了小七嘴里的棒棒糖杆,黑亮的眼睛露出强烈的渴望,舔了舔嘴唇。小七对着孩子挤出了一个笑容,但笑容很快消失,他目光闪烁了几下,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扒手将红包揣进了怀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始向车门的方向移动。
小七将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使劲吮了一口,又重新塞回嘴里,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向扒手的方向移动。两人在拥挤的车厢中错身而过,小七嘴里的棒棒糖杆杵到了扒手的脸前,扒手瞪了小七一眼,小七急忙报以一个抱歉的微笑。
车辆停站,扒手随着一众乘客下了车,却不知他怀里的红包已经到了小七手中。
小七看了看手里的红包,来到中年妇女身后,准备把红包塞回小男孩的挎包里。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小七的手腕。小七顿时吓得一哆嗦,急忙扭头,只见一个红脸汉子正直愣愣地看着他手腕上的疤痕。
那是多年前被烟头烫的旧伤。小七不明所以,正想挣脱,没想到那人却越抓越紧。
边玉堂正仔细端详着小七的脸,不可思议地喊道:“边杰?边杰!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七莫名其妙地道:“你认错人了吧?”说着又想把手抽回来,谁知边玉堂不仅死死抓着不放,而且眼圈都红了。
边玉堂颤声道:“小杰,家里已经找了你三年了你知道吗?你妈都急疯了你知道吗?”
小七心中暗暗皱眉,压低了声音道:“放手!说了你认错人了!”他终于用力甩脱了边玉堂,边玉堂还想再抓,此时旁边传来了小男孩的惊叫:“妈妈、妈妈,奶奶给我的红包怎么不见了?”
中年妇女闻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小七手里的红包,她大惊失色,指着小七喊了起来:“小偷,车上有小偷,连小孩子的红包都偷,你要不要脸!”
边玉堂这才注意到了小七手上的红包,讶然看着小七。
这不是倒霉透了吗!真不该管这闲事!还有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经病……小七在心里骂了一百遍,拿着红包藏也不是扔也不是,口中下意识地辩解道:“不是,不是我,你听我说…… ”
解释就是掩饰,现在人赃并获,谁还管他说什么。只见几个男乘客已围上来扭住了小七,有人一把将红包夺过去。那人怒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东西是吧?我让你偷!”说着一个耳光重重落在了小七脸上。小七简直要气死,他被打得半边脸发麻,连话都说不出了。打人的男乘客还要再打,边玉堂急忙上前拦住,道:“别动手!有话好说!”
中年妇女叫道:“说什么说?司机,停车!把他送公安局!”
车厢内有人叫着去公安局,有人又不同意,吵吵闹闹乱作一团,公交车终于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所有人因为惯性向前倒去。抓住小七的人手一松,小七回过神来,趁机挣脱了包围,矫健地从敞开的车窗翻了出去。
见他逃走,中年妇女和边玉堂同时哎哟一声。边玉堂慌忙跟上,冲下车时一个踉跄,膝盖跪地,疼得龇牙咧嘴。
眼见着小七跳窗跑远,中年妇女的半个身子从车窗探了出来,叫道:“抓小偷啊!抓小偷!”边玉堂爬起来追上去,百忙之中还扭头回嘴道:“他不是小偷,咋能是小偷呢,好好的娃娃!”
两名警察恰好经过,见状急忙向小七逃走的方向追去。
之前刚被“黄毛”追过,现在又被警察追,小七真觉得自己是个大倒霉蛋。现下管不了那么多了,两名警察在身后穷追不舍,最后面还有个边玉堂边喊边跑。小七慌不择路,差点栽进炒栗子的大锅里。
边玉堂又急又累,口中乱喊:“抓啊!警察抓边杰啊!这兔崽子!真不是个东西!活该警察抓住狠狠削你!”本来他就跑得慢,这下更慢,越跑越慢,渐渐跟不上了。
最前面的小七身子一闪,跑进小胡同。身后早已没了边玉堂的声音,回头见没人追进来,他大感安心,弯腰扶着墙狠狠地喘了几口气。等呼吸平复了些,小七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向胡同另一端的出口走去。可没想到他才刚走出胡同口,就被旁边冲过来的中年警察扑倒在地……
被当作小偷带回了警察局,小七局促地坐在年轻警察的办公桌旁做笔录。他磕磕巴巴地朝警察解释事情的经过,辩解道:“我真没偷东西。是那小孩的红包掉了,我捡起来正要还给他,结果…… ”
年轻警察一脸冷笑地看着他:“没偷东西你跑什么跑?”
小七低声道:“我跑不就是因为怕像现在这样说不清楚嘛!”
年轻警察喝道:“少来这套!你这样的我见多了知道吗?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给我放老实点!”
“说了你又不信!”小七暗自嘀咕,低着头不说话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中年警察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小七,向审问的年轻警察招了招手,将他叫到了一边。
小七依旧耷拉着脑袋,却偷偷竖起耳朵努力听着两人的对话,中年警察压低了的声音传过来:“弄清楚了,那辆车上有目击者证实,红包确实不是他偷的。”他心中刚一喜,接着又听见年轻警察不以为然地道:“不是他偷的为什么在他手里?”
小七连忙大声道:“我是看见他偷东西了,又……又不想惹事,所以把红包拿回来,想还给失主。”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这次轮到中年警察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他目光如炬,审视着小七。这目光让小七心里打了个哆嗦,莫名有些害怕,却又不知道在怕什么。面前的中年警察明显比年轻人老辣得多,他先对小七微微一笑,接着看似平和地说道:“小伙子有本事,小偷到手的东西你都能给拿回来,干这行多少年了?”
小七啊的一声低呼,身子一颤, 一时愣住。
那中年警察的目光冷峻起来,他低声喝道:“姓名,年龄,职业,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小七央求道:“叔,这不都查清楚了没我事吗?你就把我放了吧。”
中年警察不理他,啪地一拍桌子:“身份证!”
小七一时不知所措。
中年警察冷冷地道:“你是没有,还是不敢拿出来呀?”
小七脸上突然现出痛苦的神色,用手捂着脑袋,嚷嚷道:“我是谁?你说我是谁啊?我想不起来,我怎么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
说实话,这种戏码,警察也见得多了。中年警察笑道:“失忆了?演得挺像。”他转头对年轻警察道,“身份不明的可疑社会闲散人员,先给他关起来再说。”
年轻警察一伸手便把小七架了起来。小七怕得要死,简直快要哭出来,求道:“别,别抓我!求求你们了!”年轻警察充耳不闻,毫不客气地拽着小七向门口走去。他们拉拉扯扯之间,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边玉堂冲了进来。
一见这阵势,边玉堂就嚷嚷起来了:“你们这是要干啥,可不兴乱抓人啊!”他一边说着, 一边将小七从警察手中救了出来,护在身后。
中年警察打量着他,道:“你哪位啊?”
边玉堂大声道:“我是他舅舅!我们家小杰可是个好孩子。”
这下不单两个警察,连小七也是吃了一惊——他哪来的舅舅啊!
中年警察疑惑地道:“你是他舅舅?听口音你可不像本地人啊。”
边玉堂道:“我们是江阳的,边杰都失踪三年了,我还纳闷他怎么在你们这儿呢!”
中年警察脸色凝重地看了看小七,疑惑道:“他叫边杰?失踪三年了?”
年轻警察也问小七:“他真是你舅舅?”
是,还是不是呢?小七迟疑着还没想好怎么说,边玉堂已经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瞪着眼睛,怒道:“怎么着,你小子跑出来三年,变得六亲不认了?”
看他这架势,也不像是撒谎的……不,他肯定是在撒谎!可小七无论如何也不想待在警察局里被关起来。他目光急速闪烁了几下,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记得了,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
边玉堂和两个警察闻言都有些意外。中年警察似乎想起了什么,打开档案柜翻找了一番,拿出一份卷宗。他道:“江阳省照阳县417失踪案,当年我们接到过协查通知。”
年轻警察也凑过来看案卷资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三年前江阳三个失踪少年的照片。二人看看边杰的照片,又看看小七,越看越觉得两人长得像。小七也看到了边杰的照片,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这人是谁?他怎么长得……
小七面无血色地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边玉堂,心中又是惊慌,又是疑惑,又是迷茫……
楚河汉界,将对帅。一张石桌上摆着个旧棋盘,上面的纹路都快磨没了,王士涂和局长二人在石桌前对坐,正在下象棋。
二人水平相当,已不知对弈过多少局了,对对方的棋路都熟悉得很,此刻好像都有点心不在焉。局长一边走棋,一边道:“市里的通知下来了,很快会派人来填补刑警队队长的空缺。”
王士涂拿着棋,一语双关道:“该我了,往哪儿摆啊?”
局长指了指王士涂那边的棋,道:“老将该出来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挪挪窝,隔壁县公安局一直想把你要过去,上任就是刑警队的一把手,你就非得赖在我这儿。”
王士涂一脸无所谓:“我赖在这儿,还不是等着你把我升上去?”
局长佯怒道:“你为什么一直升不了,心里没数?”
王士涂继续走棋:“不知道啊。你给我挂个副队长的头衔,让我天天操着正队长的心,我说要不咱俩前后脚复员转业,你咋就成了局长呢?还是你棋高一着!”
局长叹道:“你个臭棋篓子,你跟我比?你怪谁?一天天给我惹事,大街上看见家长打孩子,你非说人家像人贩子带回局里盘问半天,派出所接个孩子离家出走的警情,你刑警队非要横插一杠子,说是诱拐。我打一份报告建议上级把你扶正,你那边十个投诉等着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看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他越说越多,越说越生气。
王士涂却眼皮子都不抬地道:“哦,因为这个啊,那行吧,烂泥可要将你军了啊。”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局长简直没半点办法,哭笑不得地道:“你还将我的军?都老将对老帅了,我劝你赶紧悔棋吧!”他又叹气:“老王,我们好好说,要是过几天来个比你年轻的,管着你,你能服?”
王士涂道:“只要让我把417案子破了,谁来我都服。”
局长问:“真的?”
王士涂满不在乎地道:“落子无悔,爱咋咋。”
局长正无奈地拿起自己的老将,突然王士涂腰间的传呼机响了起来。
王士涂掏出来一看,只见屏幕上写着:师父,边杰在河溪出现了。
只觉得脑袋中嗡的一声响,王士涂腾地站了起来。他用力过猛,没留神带翻了棋盘,满盘棋子哗啦一声掉了一地,争先恐后地朝着远处滚去。面前的局长似乎还在大声抱怨着什么,他完全没心思听了,满心都是传呼机上的那句话,直接冲了出去。
念念不忘,居然真有回响!
王士涂首先赶到边杰家通知家属,金满福给他开的门。刚走进金家的院子,等不及进屋,在院里的花架子下,王士涂就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金满福。
金满福神色凝重,他看着王士涂,沉声道:“玉堂刚刚给我打过电话,说在河溪省东河县看见小杰了。我还以为是他想外甥心切,病急乱投医,这么说,边杰真的找到了?”
王士涂道:“现在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边杰,所以需要你们家属过去辨认一下。这是河溪传真过来的照片,你先看看。”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传真递了过去。
金满福接过传真,看着上面小七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手开始颤抖。他脸色已经变了,眼圈也红了起来,颤声道:“这……真的是他…… ”
王士涂道:“从照片看是边杰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他现在在河溪省东河县的派出所。”
河溪省……金满福愣一愣神,双眼紧盯着照片,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怎么会在河溪省呢?”
王士涂摇头道:“具体还不清楚,听那边说,那孩子脑子好像出了些问题。 我觉得这件事先不要让你爱人知道,等你们确认了……”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女孩提着一袋熟食从大门走了进来,她个子高挑,容貌秀丽,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正是金满福的独生女儿,金燕。
金燕见到王士涂大感意外,道:“王警官,您怎么来了?”
不等王士涂回答,金满福已将传真举到金燕面前,急切道:“有小杰的消息了。”
金燕愣了一下,一把抢过传真照片仔细看着,满脸的难以置信。
王士涂道:“你们要赶紧做决定,是一块去东河县认人,还是……”
金满福、金燕异口同声地道:“我去!”两人说完,彼此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金满福不曾说话,金燕抢先道:“爸,厂子和妈身边都不能离人,还是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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